儿童剪纸是儿童情感表达的一种方式，就像儿童水墨一样，都是用传统工具让儿童体验艺术的一种即兴实践。在这里提出“即兴实践”这个概念，因为其既符合儿童的本性及思维特点，也是传统剪纸语言的日常实践特征。“即兴实践”也是民间艺术传承实践的基本特征，如民歌、史诗演唱、社火秧歌、民间剪纸、蜡染、民间绘画、民间泥塑等都包含了“即兴实践”的因素。即兴是一种民间常态化的艺术方式，老一辈天才传承人在自我经验的即兴创造实践中，开拓出与众不同的个体艺术世界，如剪花娘子张林召、库淑兰、郭佩珍、高凤莲，她们的“即兴实践”形成了各自的剪纸风格。她们的作品脱离了民俗功能，消解了地域性的群体风格，突显出个体内在的艺术性叙事和语言魅力。

袁新瑞 《荷塘里的故事》 35cm×50cm

传统剪纸有地域性的文化“程式”和谱系，并非个人即兴发挥的产物。“程式”的约定俗成不仅是一种限制，也是文化形制及纹饰主题的“范本”，但这是一种可以变体和“添加”新元素的“范本”。传统剪纸的活力和创造力是在“程式”的约定中，在传承人心、手相连的个体“即兴实践”中实现的。

“即兴实践”应该成为儿童艺术实践的一个重要教学理念，应该确立以儿童成长和适应儿童思维特点为本的课程价值观。“即兴”是一种本能，即兴思维与行为惯性活跃在我们的生活中，无论是成人还是儿童，我们的身体和语言中都充满了即兴的情感因素。儿童的思维不同于成人，他们更青睐听故事和讲故事的方式，这种方式不仅利于儿童语言发展，也是儿童“即兴”思维成长所需要的。儿童的口头故事往往成为儿童涂鸦绘画的“母本”，民间剪纸同样如此，口传文化与图像有着紧密的联系。

余可欣 《鸡》 46cm×46cm

儿童手工实践——如泥塑、折叠、编织、剪贴、扎糊等——更是充满“即兴”的因素。孩子们需要打开身心，自主实践，这已成为儿童教育的基本价值观。皮亚杰的工作基本上有助于确立两种思想的要旨。第一，儿童并不只受教于成人，他们有独自学习的能力。皮亚杰从对婴儿的观察中，找到了他们具备先天学习知识的证据。事实上，婴儿只依靠自己对环境的探索，就能获得智力上很大的进步。他人的干预反而会扼杀儿童天生的好奇心。教育的主要任务应该是解放儿童与生俱来的好奇心。不仅如此，儿童艺术教育也是一种差异性教学，尊重和鼓励每个孩子与生俱来的个性，这比教什么更重要。

余可欣 《骑花马》 25cm×28cm

我们在田野调查和教学实践中发现了即兴剪纸、民间剪纸与儿童思维间的多重关系。在乡村，剪纸高龄传承人普遍都有剪纸“童子功”。一个五六岁的女孩跟上辈人学剪纸和刺绣，到十四五岁就能掌握基本技能，并且可以独立制作。在传统社会中，女孩出嫁前不仅要学剪纸、刺绣，还要学会生活中常用的针线功夫如纺织、缝纫等技术，这些儿童时期的传习都充满了“即兴实践”的因素。

剪纸传习的“童子功”现象让我们发现，儿童时期是学习女红技艺的最佳时期，十岁前正是思维快速发展的时期，这是他们一生中可塑性最强的阶段，也是语言与行为最活跃，即兴表达最丰富、最生动的阶段。根据皮亚杰的儿童心理发展理论可知，这个阶段的儿童正处于“非逻辑思维期”，对身边的事物及生活情境都会有本能反应，这是儿童应对外部世界表现出的一种自我中心的思维方式。八九岁之前的儿童正处于“泛灵论”意识（皮亚杰）最强的时期，还包括“复合”思维方式的观念。这些同样和成人的思维方式有许多潜在的关联，维果茨基认为，“即使是成年人的言语，也充满复合思维的残余”。

龚自雨 《杂草堆》 10cm×50cm

在儿童剪纸的学习中，重要的是掌握剪纸的基本方法，同时要鼓励儿童即兴创作，而不是只摹剪纹样。初学剪纸的儿童过多地摹剪传统或成人化的剪纸花样，会抑制儿童的天性，进而落入“程式化”的窠臼。手对剪刀的使用潜藏着工具思维的内涵，剪刀作为工具的局限性，正是剪纸语言独特性生成的主要原因。

余可欣 《春花》 50cm×30cm

剪纸课教学的重点是掌握“折剪”与“冒铰”两种最基本的方法。“折剪”是一千多年前人类最古老的剪纸方式，“丝绸之路”上吐鲁番地区的阿斯塔那墓葬群出土了那个时期的剪纸，中国是世界剪纸的原乡。

最初的“折剪”使用的是没轴的“8”字股剪刀。剪刀的功能只能做单一的切剪，所以“折剪”这种折叠剪制方式帮助几何纹样实现了连续性和重复性。“冒铰”的方法看似有难度，实际上与儿童的天性表达方式更加契合。“冒铰”是即兴的，也是随机多变的，与孩子们反“程式化”的天性相吻合，儿童会在实践的过程中自然地展现出自己的个性。因此，“即兴实践”让儿童的天性释放出来。“冒铰”的意义在于打通儿童心与手的连接，让孩子们能依照心里的“模样”去自由创作。当前很多时候，我们对儿童艺术教育会不以儿童为本，只一味遵循所谓的艺术规律和外在的形式。许多老师让孩子们长时间摹剪，不敢让他们体验“即兴实践”，导致儿童由于过度摹剪，失去了对“即兴实践”的兴趣与勇气。

龚自雨 《虎》 25cm×18cm

剪纸是心手互动的艺术实践，为了更安全地使用剪刀，低龄儿童要用圆头剪刀，以折剪和冒铰为主，即可以表现丰富生动的样貌。年龄稍大一些的儿童可以用尖头剪刀，除了用折剪、冒铰的方法外，还可以尝试剜剪。剜剪是在带轴的剪刀发明以后产生的技艺，距今也有近千年的历史，剜剪会剪出更细致的花样，极大地丰富了剪纸语言。

在陕北，人们把剪纸铰大形叫“捉形”，这是一种捕捉事物整体形象特征的方法，也是做到“心中有数”的表现。陕北绥德汉画像石的方法就是这种捉大形的方法。在陕北剪纸不叫剪纸，剪纸是书面语，陕北方言把剪纸叫“剜花”，把村上“剜花”出色的女人叫“花匠”，还把剪纸中铰完大形后的花草纹样叫“打扮”。方言是区域性的，其独特的词语记录着更久远的的事实和方法。“打扮”是“装饰”一词的方言表述，而“装饰”起源于原始生活中的手工造物。陕北传统的剪纸艺术正是在“打扮”中展开的，“打扮”的背后是习俗生活中积淀深厚的花样谱系以及许多“复合”观念手法表现出的花样“程式”。

钟依童 《坐秋千的小女孩》 38cm×35cm

无论是成人还是儿童，剪纸创作的“同质化”现象十分普遍，大家认为剪纸似乎是一种“程式化”的模样，但剪纸实则是一种更容易展现个体才能、凸显个人风格的艺术。剪纸的本质是释放人的潜在特质，是一种向外的表达，也是一种向内的自我实现，对于儿童更是如此。民间剪纸是一种二维平面的程式化语言，它包含非逻辑思维的生活感知与本能的身心表达，其程式化的语言沉积着原始的几何纹饰思维。人类早期纹饰就是在动物、植物、太阳、月亮等自然万物原型的启发下形成的。正如阿洛伊斯·李格尔所说的：“原始人要能将植物描或刻在石头、兽骨或陶土上，首先就得使它们程式化。”

黄梓 《故事串》 10cm×50cm

“程式化”是一种人对自然物象感知与表达的方式，也是文化复制与传播的手段。从艺术社会学视野来看，民间剪纸的程式化现象是文化生成与群体性民俗功能需求导致的，民俗剪纸在时间的耗费和纹饰的文化记忆与传播上都需要约定俗成的文化程式，民间剪纸在地域上的文化相似性是集体认同维系的结果。习俗的公共性、稳定性、循环性都不需要个体差异的表述，因为只有共同的文化程式才能使传承成为可能。但儿童剪纸不是为了重复民俗文化的功能，而是一种在现代教育体系中促进个体素质全面发展的具体实践，所以，不能使儿童剪纸实践成为民间风格的摹仿与重复，儿童剪纸要创造属于儿童个体的即兴艺术“程式”。

魏雨菲 《采莲的女孩》 38cm×50cm

儿童在掌握了剪纸的基本方法后，我们更多的是启发儿童在面对生活时多多去观察、发现和想象，把儿童自己的生活作为剪纸创作的“母本”，而不是剪纸的花样谱系。儿童剪纸课的核心理念是让剪刀和纸与儿童的内心和手建立联系，让孩子们体会剪纸时心手相连的感受，并大胆实践。同时在教学中也要带领孩子们“识读”剪纸传统，增强他们对剪纸文化的理解。

学生将自己的剪纸作品做成文创产品

通常来说，儿童美术“涂鸦”的思维特点是更大可能地激发儿童自由绘画，但“涂鸦”仅是儿童思维的一种方式，他们还有对“纹饰”思维的兴趣与本能。现在开设的儿童纹饰课是教儿童学习图案纹样的规律和模仿传统纹样，对儿童纹饰课的理解还停留在纹样图案的学习上，仅以技能方法传授为主。我所说的“儿童纹饰”课重在启发儿童依照生活中的事物或内心的想象来创造纹饰，让“儿童剪纸”课成为儿童表达自己的工具，用剪纸来讲自己的故事。最近，在湖北省鄂州市吴都小学进行的“儿童剪纸纹饰课”就是这样的课程实践。这里强调的教学价值观是以儿童“即兴实践”创作为主、艺术传统学习为辅。

魏雨菲 《老鼠》 60cm×60cm

儿童剪纸纹饰课的课程宗旨是探索儿童纹饰思维的原生状态，是了解儿童纹饰思维的行为实践特性。以往我们比较注重儿童没有逻辑的涂鸦思维与行为，对儿童纹饰思维和他们的实践能力了解甚少。回顾古代艺术我们发现，纹饰思维（几何思维）是人类早期文化思维的现象之一。在距今约3万至5万年前的岩画中已经出现最初的纹饰图案，在5千至8千年前的彩陶、玉器、石刻等古代艺术中已经有非常成熟的纹饰系统出现。在新石器时代晚期至明清时期，已经逐步形成了不同文明区域的多材质的古代纹饰系统以及多民族的活态文化纹饰传统。

儿童剪纸纹饰课带领儿童以折剪和冒铰的方式，实践纹饰的创意学习，如同维果茨基提出的“最近发展区”理论一样，剪纸纹饰课打破了常态化纹样图案的模仿学习，注重儿童基本剪纸方法，并积极促进其内化，进行纹饰创作，从而代替了以往模仿纹样图案的学习。维果茨基针对这种教与学相互作用的发展课程观，提出了“支架式教学”的方法，让老师给儿童“搀扶”式的帮助。剪纸纹饰课倡导教师带领儿童观察生活，鼓励儿童从生活中寻找纹饰原型与元素，这是最有启发意义的“搀扶”。同时，儿童对剪刀工具的掌握，其工具思维与使用方法中同样包含着“帮助”的意义。

龚自雨 《荷花塔》 40cm×30cm

儿童“即兴实践”的剪纸作品带来许多令人感动的惊喜，事实证明，“即兴实践”的教学理念能够让儿童对剪纸这一古老的艺术形式产生更加浓厚的兴趣，并且创作出更多充满艺术灵光的剪纸作品。

本文节选自《中国中小学美术》2022年第12期

《即兴实践——儿童剪纸课的意义及方法》

《中国中小学美术》2022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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